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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日，众创空间鼻祖WeWork进入中国，引发不少关注。
其实在上海，“共享办公”已不只是一个新鲜的概念，去年一年间，不同企业混在一起办公的共享空间相继在沪上出现，并迅速成为因“房租成本太高”而受挫的创业者的刚需。
共享办公落沪一年间，是看上去很美，还是真的很美？身处其间的人们，有着哪些意想不到的烦恼和惊喜？共享办公能否消除创业者在上海创业房租成本高的痛点？带着这些问题，记者走访了沪上几家有代表性的共享办公空间。
条条框框的规矩
虹口区哈尔滨路附近，有一栋国际设计大师隈研吾操刀的高层建筑：虹口SOHO。这里楼上大多还是传统租户，只有一二楼如今开辟成共享办公空间，叫SOHO3Q，可以一个工位按一周结算租金。一些初创企业，只需租两三个座位。也有人还没创业，提前预订了一个座位。
春节前，虹口3Q的一楼几乎租满，供不应求。但租客们五花八门的要求，却让人颇感棘手。
“共享办公”有两种形式：一种是长桌长椅，好几个座位，别家企业的员工可能就坐在你对面或旁边。还有一种相对“封闭”，单独一间间玻璃房，俗称“包间”。包间有大有小，小的只有一个座位，大的可以容纳几十个。包间价格相对贵，但私密性好。有老板是这样租的：给员工们租外面的大混间，自己单独再租一个小包间。这样看起来，似乎就是传统办公空间的“微缩版”。
有租客问，能否给自己包间的玻璃墙上开一扇窗？答案是“不可以”。
有租客问，能否把包间里标配的桌椅，换成自己的老板桌、老板椅？答案是“不可以”，因为会破坏整体氛围。
还有租客问，能否在白色墙壁上挂一些东西？答案还是“不可以”，凡是物理破坏的行为都不被允许。如果想挂衣服，建议搬一个落地衣架来解决。
严格的管理，让这里的整体环境显得较为舒适整洁。不过，每个座位都很像，分不清谁是谁。走廊长长的墙壁上，装饰由运营方统一布置。凡是公共区域，租客们一律不能乱动。
虽然缺少了个性化发挥的空间，但也少了很多麻烦。一位租客表示：“对我们这些创业者来说，各种麻烦事情已经千头万绪，办公上的最大要求就是能让我们省心，杂七杂八什么都不用管。”
比如说，租客们赞不绝口的第一项是洗手间。这里的洗手间比照酒店标准，一直保持干净卫生，打扫的阿姨经过专业培训，勤快有礼。租客们普遍觉得，比自己此前花钱雇佣的保洁员打扫得好。
赞不绝口的第二项是“高大上”的会议室。每一间会议室，装修设计都花了功夫。
“客户来这里的第一句话常常是，哇，你们这里好漂亮。”一位租客说，他们以前自己在外面租房装修，为了节约成本，会议室难免装得简陋，且大部分时间是空着的，使用率不高，租金上并不划算。而在共享办公空间里，会议室由不同的企业轮流使用，一般规定，每家企业每月可以免费使用会议室几十个小时，超过规定时间才收费。
会议室漂亮，能带来实际好处。有些客户一看这样的环境，主观上就觉得“这家企业靠谱”。尤其与投资人谈判时，好的办公环境成为小企业的“加分项”。
租客们决定赶谁走
如果你是“方糖小镇”的租客，那么签租房合同时，你可能会惊讶地发现这样一条规定：如果行为太让人讨厌，只要这里超过20%的租客投票通过，就可以把你赶走。
去年4月在上海起步的“方糖小镇”，专做共享办公。一年间，已经在上海、成都有12家连锁社区，10000多个工位。方糖的运营方不认为自己是“房东”。他们的理念是，大家彼此平等，像家人一样聚在一起，塑造和谐的办公社区。
方糖的前台不叫前台，而叫“关爱官”。去年元宵节，临近傍晚，关爱官忽然做了几锅元宵，给每一位租客盛了一碗。如果有租客生日，关爱官也会写一张生日贺卡。
“方糖小镇”首席关爱官陈玉敏，一直在上海的各家方糖社区来回跑，她如今已经成为租客们的“知心大姐”，看到她，租客们就会主动聊上几句，有诉苦，有建议，也有个人话题。她现在正在用的皮质笔套、办公便签等小物件，都是来自租客们的小礼物。
“我们互相关爱，一起营造和带动社区的氛围，这就是我的工作，说来很虚，但其实很有用。”陈玉敏解释。
这里的洗手间有保洁员，但门口还贴着租客自己画上去的纸条，倡导文明如厕。公共区的饮水机没水了，男租客但凡走过发现，都会自觉去搬水。
去年圣诞节前夕，几家租客一起在方糖小镇的一个社区办派对，临近午夜时分，一名员工忽然当场向女友求婚，给全场一个不小的惊喜。
“我其实早就买好了戒指，只是一直纠结该挑选什么时机。”这名求婚者说，“碰巧那天晚上气氛很好，有那么多租客，都是创业者，大家一起作为见证人，很难得。”
他还说，这里有洒满阳光的露台。最近，他们几位租客正在策划，到了春暖花开时，联合办一些露天美食派对。
久而久之，方糖的租客们自己商量出了一份《方糖小镇自治公约》，所有租客都签了名。
在这个过程中，真的有一名租客行为过于恶劣，常常因一些小事与人争执，又爱在公共区乱堆杂物。结果，方糖租客组成的“自治委员会”开始投票，表示要赶走他。意识到原来合同上的赶人条款是“来真的”，这名租客连忙向大家道歉，事态才得以平息。
方糖小镇CEO万里江说：“取名叫小镇，是因为我们想营造一种人与人信任的社区关系。创业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，我喜欢找到气味相投的创业者，大家像家人一样扶持着共同向前走。”
有一位租客是这样表达的：创业者是孤独的，尤其是遇到困难时，精神支持很重要。每当看到共享办公室里，还有那么多创业者仍然在奋斗，那就是最大的激励。
感受到创业的热度
有创业者算了一笔账：此前租的是上海传统商住楼，地段一般，10人间，60平方米，月租金约3万元。装修环境并不好，还需要自己请保洁员，再付物业管理费和水电等费用，杂七杂八加在一起，每个月这方面的花销将近5万元。
而在共享办公室里，按照每人每月一两千元算，会议室免费，清洁员免费，前台免费，几乎没有额外成本，花销省了一半以上，确实划算。
另外，企业一直在扩张，从10人到20人再到40人，传统的租房方式难以应对，共享办公的灵活性，确实适合流动大的初创企业。
它还有一个优点被租客们津津乐道：左邻右舍都是我的潜在客户、潜在伙伴，搬入这里，人脉忽然就有了。
比如，做星座APP的王健在方糖小镇租了4个工位。坐在他旁边的创业者是做婚恋APP 的，现在对方的婚恋写手，同时也帮王健的星座APP写文章。王健前方的座位，是一个设计类创业者，有一次看到王健手机上的星座页面不好看，对方主动提了很多设计建议。反过来，王健也会把星座内容，输出到左邻右舍的平台。最近大家共同萌发了一个创意，几家合作拍摄星座视频。
“在共享办公空间中，你能感受到一种创业的热度。”王健说。
位于中山东二路的外滩3Q里，一家商务咨询公司的员工王丹表示，她连双休日都喜欢呆在共享办公室。这里的公共活动区，几乎每天都有小企业进行推广。比如，周一有人来推广咖啡，周二有人推广蛋糕，周三有人推广鲜花，周四有人推广私厨订制。到了双休日，还有租客们举办的相亲活动、交友会。
“如果你在一家小企业里，你只认识同行，朋友圈很小。但是在共享办公室就不同了，你可以认识五湖四海的人。”王丹说。
她还有个习惯，每天都会拿着笔记本电脑，到公共活动区的吧台上，一边喝免费咖啡，一边站着浏览网页，处理公务。王丹说，在传统办公室里，如果站着办公，大家会觉得你古怪。但是在共享办公室里，躺着、趴着、坐着还是站着，只要不打扰别人，怎么都行。
考虑到共享的环境特别需要一些隐私，外滩3Q里还设置了几个狭小又黑漆漆的一人间，专门给个人打私密电话，或静静独处。
刷卡才能用的打印机
共享办公的缺陷也是明显的。
排在首位的是安全问题。有人提出，保安能不能24小时值班？如果涉及保密文件或重要财产，共享办公的环境太过人多且杂，租客们一般只能到“外面银行另租保险箱”。不过如今是互联网时代，各种云端储存和网络支付方式，让这个缺点越来越不突出了。
商业秘密，也要用细节保护。每一个楼层共享一台打印机，为了防止被他人“偷瞄”到，共享办公的打印机都选了比较昂贵的那种——每一次去打印机处取纸，租客都需要刷一次自己的身份卡。
此外，公司之间还存在竞争。据说，有一家IT 企业，在某个共享办公空间租了几个月，不得不搬出去重新租传统的办公室。理由是“自己的程序员，被办公室的竞争企业挖走了”。
“我觉得研发类、设备类，以及程序设计的公司都不适合共享办公。他们就该在一个封闭环境里‘藏着掖着’。”一位租客总结。几家共享办公空间的运营团队都表示，没刻意控制租客的业态分布，但记者逛了四五家，却没发现同一个空间里有着重复业态的企业。
还有一点则可能因人而异。有租客表示，如果不能随意使用公共区，不能随心涂写，企业就缺少展示个性的空间。一个文化公司的创业者斩钉截铁地说：“两三年以后，如果我的团队发展到40人以上，共享办公再好我也会搬出去，因为我要发展自己的企业文化。”
但也有些租客说：“我太喜欢这里的环境了，自己租不到这么好的，如果团队壮大，我多租一个楼面也可以，为什么不一直租下去呢？”
捞一笔钱就跑
“我们老板喜欢外滩3Q的一个重要理由，就是地段好。如果来了客户，过马路就是外滩轮渡中心，看黄浦江太方便啦。”王丹说。这里还有租客建议，露台放一个户外楼梯下去，直通对面人民路的公园。
SOHO3Q的几家网点都选在上海的黄金地段。方糖小镇也不例外，全都交通便利、周边有办公楼或商场。而从万科出来的毛大庆办的优客工场，在上海的选址也很好：宜山路、长阳路等。
有业内人士直接断言：“评判一家企业是否诚心在做共享办公，有两个最简单的指标：一，地段好不好。二，有没有专业的运营团队。”
为什么这么说呢？
近两年来，在“大众创业、万众创新”大潮下，很多孵化器都开始按单个工位出租，但它们大部分都不被视为真正的共享办公。有些是商家看到契机，比如上海的一些边远区域，本来就有空置的旧厂房，有人便以“孵化器”的名义圈钱，号称这个空间可以免费租给创业者。
“对我们帮助不大。”一位此前在上海郊区租到免费工位的创业者说，“那地方实在太远，交通不便，也招不到员工。谈业务几乎不可能。想要什么财务或法律服务都没有，光是免租金有什么用呢？我宁愿多花钱，租一个有用的办公室。”
而经过一年的考察，方糖小镇另一位联合创始人杨学涛也表示了自己的怀疑：“按照我们的测算，公共区比例不超过3成、工位出租率达到70%以上的共享办公空间才能活下去。我看到有些众创空间，公共活动区非常空旷，又大又漂亮，我一直很困惑，他们怎么赚钱？”而万里江则调侃说：“没有盈利模式的共享办公就是耍流氓。”
有人预测，接下来一两年内，上海这种“没有诚意”的所谓共享办公，一定会大批倒闭。“本来就是冲着拿政策红利去的，还能帮忙完成指标，捞一笔钱就跑，你懂的。”
许多人以为，共享办公只要有个空间，划好格子就行。但是目前几大品牌：SOHO3Q、方糖小镇、优客工场，以及包括进军中国市场的WeWork，每一家背后都有一个强大、专业的运营团队。
“我们理解的共享办公，不仅是空间上的共享，还有服务上的共享。而后者更重要，也更难做。”杨学涛说。
据了解，SOHO3Q一般从海外招聘酒店管理人才。共享办公空间的每个工位短时间内都在变动，这种管理压力，传统的物业公司承担不了，反而更像酒店服务。每个楼层都安排了一位经理，小到一张纸在哪里，大到举办一场活动，五花八门的租客，总会提出千奇百怪的需求，这些都考验楼层经理的协调水平。
而方糖小镇的前台，是按照经理的标准去招聘的。关爱官需要融洽社区氛围，她们每月掌握着上千元的“关爱金”，无需任何报备，就能自己做主为租客使用。比如有租客感冒了，关爱官会立即去买感冒冲剂。这种主动的贴心之举，并不是简单的规章能规定出来的。
“选人很重要。等到这些前台积累了一定经验，一两年内她们就会成为新社区的储备经理。这方面的专业人才现在国内很少，只能自己培养。”方糖团队运营者说。
比起物理空间上的共享，背后一个专业周到的运营团队，去维护租客们共享的关系，才是共享办公真正的价值体现。
大公司也瞄上共享办公
现在上海的共享办公，基本可归纳为三种模式。第一种，由房地产商主导。对房地产商来说，共享办公只是业态调整的手段。现在实体商铺不景气，大租户越来越少怎么办？开辟几个楼层，工位散租，吸引人气。而未来，中国的商业地产，用共享办公做业态调整，会是一种常态。
比如，很多人误以为SOHO3Q在做“创业孵化”，但其实他们就是“认真在做正常的办公租赁”。
第二种是孵化器。形式上按工位出租，但孵化的价值在哪里，能不能真正帮到创业者很难说。没有好的地段，没有专业的运营团队，仅仅圈到政策红利的孵化器，是很难做好共享办公的。“比起免费但没什么用的工位，我们宁愿多花点钱。”多位租客强调，他们看多了乱来的孵化器，更期盼“政府的好心，不要被乱用”。
许多创业者都提到一个共同的想法：共享办公或许能解决上海的高租金问题，但无论它怎么有用，也得更多地让市场自己来运作。
第三种是德必易园的模式。作为老牌的创业园区，能租到不错的地，可以专心运营共享办公。
让人出乎意料的是，另外有一批租客，他们并非创业者，而是一些成熟的大企业，也“瞄”上了共享办公。比如，有的在浦东张江的大公司，在市中心地段只租一两个工位，专门安置商务拓展的岗位，方便他们跑业务。
而方糖小镇管理者也表示，他们会专门保留几排开放工位，给一些移动办公者，未来可以按小时计费，如记者、营销员、律师等。
“现在许多移动办公的人，会找一家有无线网络的咖啡馆。其实咖啡馆的环境并不适合工作。”杨学涛说，共享办公的灵活性，现在远没有用足。
有家大型国企的一个部门，租赁了共享办公整层近100个工位。原因是他们正在搬家，新办公室需要装修，于是半年租在共享办公空间里作为“过渡阶段”。
也许未来的传统办公，也会随着新的需求呈现新的变革。
拼的是社群关系
技术达人李飞林正在公共区演讲。他是租客，也是共享办公空间里的“明星讲师”。许多租客边听边问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。
“我在很多场合做过好多演讲，没有一次像在这里，能交流得如此充分，大家提问挖得如此深。”李飞林说。以他的积累，其实他的创业公司可以租到不错的传统办公室，但是等待两三个月的装修时间，他都可以完成一个程序项目了。为了节省时间，他还是租了共享办公的工位。
国际招聘公司HelloCareer的创业者王振中，最近把团队的工位从“大混间”挪到了“小包间”。他们每天一直在打国际电话，生怕打扰到邻居，于是团队“自觉搬家”。
多家共享办公团队都表示，这个领域正在从“蓝海”变成厮杀的“红海”，所以大家会不自觉地采取错位竞争。有人喜欢专业酒店的高档服务，有人喜欢熟人关系的温馨社区，也有人看中资源丰富的加速器。
但不管哪一种，都不得不承认，共享办公做到最后，拼的就是服务，其本质是在打造一个人与人之间的“社群关系”。
每一天，共享办公室里都在发生一些微妙的故事，一些难以想象又理所当然的故事。社群就是生产力、情感就是创造力，这也许正是共享经济的核心，是我们走进新经济时代的序曲。
共享办公室
“比起免费但没什么用的工位，我们宁愿多花点钱。”多位租客强调，他们看多了乱来的孵化器，更期盼“政府的好心，不要被乱用”。记者 龚丹韵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