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想不明白,于是决定踩出一条新路。
“如果我是上帝,为了赋予动物感磁的能力,我会怎么设计这种蛋白质构成的机器?”谢灿一边说,一边在笔记本上刷刷地画出实验开始前设计的草图。
一个空心圆柱体出现在他笔下,在他最初的设想中,这个可能存在的蛋白应该是一个棍状结构,并且具有磁性,才能感应磁场变化 。既然前人已经证实隐花色素与磁场感应有关,这种蛋白也肯定能和隐花色素结合或者发生作用。
“在2012年以前,一切都只是想象。这个事情九死一生,很有可能什么都做不出来。”谢灿停顿了一下说,“但有句话我印象挺深,想象力比正确性更重要。”
项目从2010年已经开始,但在第一年里,几乎只有谢灿在读文献、思考、原地打转。除了启动时向时任生命科学院院长的饶毅“拼命磨嘴皮子”要到一笔资金,这项研究没得到什么资助。直到2011年第一个草图画出来,才有第一个博士生加入。
按图索骥的地毯式搜索开始了。通过计算机对果蝇DNA的筛查,14种长相可疑的基因从12536种基因中浮现出来。接着要用已知蛋白结构的隐花色素来“指认”,找出最终的“候选人”。
“几乎没有任何参考文献,我们根本不知道会得到什么结果,即使有结果,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,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。”谢灿回想道。
直到今天,这位科学家依然记得那一天,实验室的凝胶上清晰地显示出两条感光和感磁的条带,而他假想的磁受体MagR和感光的隐花色素结合,终于在现实中得到了验证。
谢灿和他的学生
这粒微小的蛋白,引起了学界的剧烈震动
为了捞出这粒微尘一样的蛋白,41岁的谢灿觉得自己“老了20岁”。
“设备没有现成的,很多是淘宝买来的原材料和配件。”要检验首次发现的MagR蛋白的磁性,连石头都没得摸。同学用木头架子搭了一个两层的玻璃器皿,才让蛋白在磁铁的指挥下开始跳舞。
实验室隔壁,在文献材料和书本淹没的办公室,谢灿见缝插针地塞进各种装饰品,有碧绿的球兰、江南淘来的珍珠贝,还有一个内壁贴着香槟木树皮的玻璃箱,那是尚未完工的两栖动物养殖缸。
2012年以前,谢灿几乎很少跟人提起这项研究,因为总有人问:“你这个研究出口在哪,应用在哪。”
“好像如果不能用,你做的东西就毫无意义。”谢灿语速极快地说,“从学生到导师,已经没人把好奇心当回事了。弄明白,就是最有用的事情。”
最终,人们眼看着谢灿发现的小不点蛋白,引起学界巨大震动。 “当我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,差点窒息,它的确是一项具有创造性的研究。”麻省大学神经生物学教授史蒂文·瑞波特充满赞赏地表示,“结论令人振奋,具有突破性”。
文章发表不到一小时,已经引起超过20家国际媒体的报道。 到目前为止,《自然》杂志、BBC、科学美国人、英国卫报等200多家国外主流媒体以多种文字进行报道和跟踪。其中还包括专注于电子产品的科技网站。
“可能觉得这种生物指南针结构,在电子领域也能带来一些革新。”谢灿带着自豪说。
就在几天前,他还在朋友圈转发了一条磁铁告急的新闻,并戏谑地表示实验室准备开店,缓解磁铁不够用的业界危机。“客官,您要多少克磁铁,有固体的,液体的,还有多种口味供您选择,蝴蝶味儿的您喜欢吗?”
并非人人都看好谢灿踩出来的这条路。维也纳分子病理学研究所神经科学家大卫·基斯在接受《自然》杂志采访时就说:“它要么是一篇非常重要的论文,要么完全错误。我强烈怀疑是后者。”
基斯不相信,只有超微量铁的MagR会有磁性能。如果MagR真的是磁感应受体,“我就把自己的帽子吃掉。”
“这挺正常,并不是科学家之间有矛盾。这种争论时刻对某个领域的推动作用反而特别大。 ”谢灿一点儿也不介意。
按照计划,2016年,谢灿将赴德参加由“激烈反对派”基斯做主席的会议,并作报告。2017年初,基斯则会来北大拜访谢灿的实验室。
他们的赌约不变。像江湖高手对决一般,两人约定10年为期。如果证明谢灿是对的,基斯就真的吃掉帽子。
“打个赌挺好。”谢灿微笑着说,“至少人们不会认为科学家都那么无趣了吧。”